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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陂蔡店梳头油

地方名俗 加入时间:2019/8/5 15:14:35 来源:  访问量:
 

梳头油

蔡店办喜事名堂多,“梳头油”就是一桩。

“梳头油”,最初还是从大我一岁的本家小兄弟那听说的。那年腊月的一个中午,他提着烘笼(往日乡村取暖的一种器具),一边弹珠子,一边神撮撮地对我说:“嗯晓得波,我前日去抢了梳头油的!抢了好多花生啰,还得了一块饼干!”

“饼干?”我十分惊讶!要知道,上个世纪五十年代,饼干对于乡村小孩来说,犹如当今孩子们心目中的汉堡。

“梳头油?”我又一头雾水地问。

“嗯不晓得?”他立马露出一副轻蔑的神情。轻蔑程度,不亚于面对读三年级还不认识“一”和“二”的人。

“跟嗯说,梳头油是新媳婆三天回门,从娘屋的带回的接意(礼物)。去抢‘梳头油’,还要盘媳婆(刁难新娘)!当时,新媳婆还专门塞给我一块饼干!晓得波?”

“嗯……”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。

“梳头油是么事?”我回家问妈。“梳头油是新媳婆从娘屋的带的菜油,梳头抹头发的。顺便带些接意,专门巴结婆家的人,要别个对她好一点的。苕喂……”妈把“喂”字拉成拖腔。

“那为么事要抢呢?”

“去的人多,接意少,当然就要抢”,妈笑笑说。

后来,我又从在黄陂一中教高中语文的先生爹程文运那得知:“梳头油”暗含女子梳弄之喜,此乃人生之大喜!

自此,“梳头油”在我头脑中根深蒂固。

真正抢“梳头油”,还是第二年的腊月(蔡店人办喜事大多选在腊月)。一天,听说街北本家一个叔叔的新媳婆到娘家三天后返回,几个伙伴相约去抢接意。

明三暗六的瓦房的堂屋里,全是大姑娘、小媳妇和“半操子”(黄陂俚语)后生。小孩全挤在大门外,眼巴巴地观察,看屋内的动静。

神龛下的八仙桌两旁坐着两个辈份稍长的小媳妇,堂屋靠墙两边各两条长板凳上,分别坐着大姑娘、小媳妇和后生们。堂屋中间还有不少人簇拥看新郎和新娘。

新郎头上梳着明亮的分头,身穿上面一个表袋下面两个大荷包的蓝卡其学生装,表袋里挂着一支钢笔。白晃晃的钢笔挂吸,在卡其蓝的映衬下,十分惹眼。

新娘下穿黑色灯芯绒长裤,上穿红底细黄花的棉袄,脖子上系着油绿色的针织围巾,红扑扑的圆脸上,大眼忽闪忽闪,外加一对又黑又粗的大辫子,煞是顺眼。

新郎和新娘的时尚打扮,吸引了大姑娘羡慕的眼光,赢来小媳妇的啧啧称赞。“围巾是哪里买的?”“衣裳是哪个裁缝做的,几合身啰!”女人们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。

“衣裳是街上的郭裁缝做的,围巾是托人从汉口带的。”新娘一边敬着米泡茶,一边应答。

头一个敬本家嫂子。按常,嫂子要口述一段四言八句,要求新娘学说。但是,嫂子却说:自家人,当嫂子就不为难了。

嫂子不为难新人,其他的女人或不想为难,或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四言八句。女流们都自觉地端了茶。

“不行,不行!你们女的就没有一个能说四言八句的吗?”后生中有个小名叫二狗的跳起来挑衅。

“二狗,个么姑养的!就你读了几天书!你过来,我编排两句给你听听!”说罢,一面笑嘻嘻地拉过二狗,一面握着新娘的手大声吟诵:

铁锅儿圆,砧板儿长。

媳妇煮饭,孝敬爷娘。

新娘照例说了一通。大嫂得意洋洋地对二狗说:怎么样!

二狗作为晚辈,不吱声了。

大嫂得胜回朝似的,高呼:撒花生,撒糖!

随即,炒花生和陀螺糖在空中雨点般的下落,大门外的孩子们“喔”的一声,猪拱狗刨似的,借着门内透过来的灯光,在地上抢“梳头油”。

门外一阵骚乱过后,开始敬后生的茶了。首先是一个外姓的“半操子”。他一本正经地对新娘说:好好的学一下啊!接着出口成章:

白磁碗,冻米泡。

妹想哥,抱一抱。

新娘一听是浑词,扭头想溜。早有准备的后生们立马拉住,把新娘一个劲往新郎面前推。

“抱一抱!抱一抱……”门外的小孩们齐声喊。

“哗”,花生糖果又一次雨点般的落下来,浇灭了门外的喊声。

新郎象征性的把窘迫的新娘双手围了一下后,堂屋又秩序井然。也许是新郎边递烟边打招呼,接下来的几个后生没有为难新娘,敬茶倒也顺利。

“怎么没有饼干?”我一直在想这事。

“傻!饼干撒在地上不踩得稀烂?”同伴答道。

此时,街上已有家长呼儿喊女地催人回家睡觉。屋里敬茶也近尾声。最后轮到给二狗敬茶。只见二狗耳朵上夹着烟,跷着二郎腿,摇头晃脑地说:我不但要你说,还要你做!

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。有好戏看。”一个姑娘笑着跟同伴耳语。

蓝上装,头边分。

哥好看,妹想亲。

“亲一下!亲一下……”门外的小伙伴们都挤进屋里来凑热闹。

“快撒花生,撒花生!”新郎叫道。

一场花生雨把小孩全部赶出了门。

屋里,大嫂见几个小伙子挟持着死不就范的新娘往新郎面前凑,出面圆场:“时候不早了,大人在喊细伢们回家睡觉,大家明天还要出早工。我替新人谢谢街坊们捧场。二狗,看在我的面上,放你新婶一马,你日后还要办喜事的,看别个么样对待你!少放些账,个杂种事情的。早点洗了睡。”

二狗见大伙已无斗志,只好顺水推舟。“婶说了算,都回吧!莫把新郎憋了。”说完,吐了吐舌头尾随出了门。

一场精采的抢“梳头油”,就此曲尽人散了。

随着外出求学,谋生,和时间的推移,往后的日子,“梳头油”便在我的脑海渐渐淡化了。

前年侄儿结婚回蔡店,“梳头油”又撩起了我的乡情。

侄儿的婚宴刚刚料理完,厨师就急急忙忙把白木耳、莲子米满满的泡了一大脚盆。我百思不得其解,问:婚宴都完了,还泡咧多东西做么?

“媳妇伢三天回门,街上的人要吃梳头油。嗯莫急倒走,后天看热闹。”厨师答道。说完,忙着炒花生、炒冻米泡、炸合叶、翻饺。黄白相间的炸合叶,白生生的炒米泡,装满了几盆。

第二天晚上,弟媳又打电话叫人送来两千元装满十大袋各种不同的糖果点心。

买的点心和自制的花生、合叶、翻饺都堆在大圆桌上,由几个好事的婆婆媳妇围成一圈,流水作业,将十来袋买来的点心和几盆自制点心分包成近两百包红点心包,码放起来。

厨房里,三眼煤炉正熬着由红枣、枸杞、白木耳合煮的银耳汤。这些食物,静候着分享它们的主人。

翌日清晨,天淅沥淅沥地下着雨,娘家人开车来接新娘回门,又送来几大袋点心。娘家一伙人喝完一大碗堆满肉糕、肉丸、荷包蛋和面条的“茶”,簇拥着新郎新娘嘻嘻哈哈地回娘家了。

这边,婆家和众人忙着打扫庭厨,收拾屋子,备齐桌椅、碗筷,象开粥棚的官家一样,准备“放粮”。

下午三点时许,街坊们估计新郎、新娘乘车从娘家回来,一拨一拨相邀上门恭贺。有本家的,有外姓的;有街坊邻里,有商铺生意人,甚至还有赶集的路人。人群络绎不绝,门口、店堂的伞象雨后的蘑菇,一朵挨一朵。

“弟媳婆,恭喜嗯啦!当婆婆鸟。”

“嗯地搞得几热闹啰,好爱排场爹。”

“爬灰佬昨穿得好刮气啰。”

“嗯地个媳妇长得该几匠啰。”

上门的大多是些婆婆姥姥的女客,有牵着小孙子的,有抱着奶伢的,大家都上前挑些俏皮和喜庆话说。

“谢谢,谢谢!坐坐,快坐!兜茶(盛银耳汤),兜茶,兜满点!掇倒(端着),掇倒!莫龌(烫)手。媳妇伢回娘家还冇回。”

“劳务嗯朗嘎,把嗯地花钱鸟。”

客厅里,婆婆一边忙还迭地招呼和回应着客人,一边指挥着上“茶”的人跟上节奏。爹爹则在一旁笑眯眯地递烟。

灶房里,锅里冒着腾腾热气,案板上整整齐齐地摆着碗。一人提着长柄勺子,象开“粥棚”的“官差”一样,利索地朝碗里兜(盛)银耳汤。另些人则将“茶”(实为银耳汤)一碗一碗地递给婆婆,由婆婆分发给挤在客厅前来道贺的街坊们。

“茶”喝完毕,人们起身要走,婆婆连忙招呼住人群:“莫走,莫走!吃泡,吃泡!”

说完,象卖保健品的经销商一样,给每人派了一包纪念品(点心)。

来人有的喜不自禁地说:“哎蕊,嗯地是么样嗯样爱好呢!”

有的说:“嗯地过客,又不跟俄地说一声,俄地哈(都)不晓得。莫怪哈,莫怪哈!劳务嗯地,劳务,劳务。”

“莫客气,莫客气,嗯扎(你们)来了邹是看得起俄地。平时请都请不来呢!”

就这样,除零星来人外,前后有五拨人过来庆贺。

于是乎,爹爹婆婆忙了一下午,高兴了一下午。新娘的头梳了一下午,客人“油”了一下午。我们看热闹,笑了一下午!

人散了,我有些疑惑不解,问弟:么样都是一些婆婆姥姥的来咧?年轻人和细伢们都到哪去了?

年轻人都到外面谋事去了,小伢也随大人到外地上学去了!弟答。

过去是夜晚闹,如今怎么变成白天闹呢?我问。

过去白天都要出工,如今来玩的人白天闲,哪个晚上还跑来呢?弟答。

我不再问了,陷入沉思……

同是“梳头油”,往日是抢,如今是发;往日凑热闹的是青少年,如今是老人幼儿;往日是嬉戏的场面,如今是欢快的情形;往日人朝气蓬勃,好象八九点钟的太阳,如今“夕阳无限好,只是近黄昏”(这是指参与者的年龄)。

唉!城镇化!塞翁失马,焉知非福!

值得欣慰的是,在物欲横行的今天,家乡父老还有一些坚守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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